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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实摄影的主动赋予
发布时间:2018-12-20 作者:姜纬 来源:中国摄影报
作为连续数届“徐肖冰杯”中国纪实摄影展的评委,我看到了许多中国摄影师的努力和进步,同时也觉察到了他们的不足之处。这种情况出现在一个坚持近十年的重要活动中,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也促使我们以更高的要求和标准,扬长避短,放眼世界,力争继往开来,创造出更多无愧于前辈的优秀作品。
在我们这个影像泛滥的时代,纪实摄影实际上是在考察照相机成为自我和存在的隐喻是如何生成、如何发展,如何经受考验的。纪实摄影师的镜头面对着浩大而此起彼伏无穷无尽的人事,郑重地被期待、被委托,观众试图由此确定自己的境遇。通过摄影,我们可以从一个不是自己的角度开始看到了自我的存在。
然而,纪实摄影目前正困顿于精神叙事的坚城之下,照片中大量摄影师们对现象和行动的理解——匆忙的、权宜的理解,这样的理解在较小规模上或可敷衍,但在对历史和现实的较大规模和较长时段的表现中就显得捉襟见肘。
今天的纪实摄影师生活在一个数字化的世界里,思想、图像和经济的流动性在跨越国家和文化界限的过程中变得越来越强。当下时代的人们很容易通过便捷、高质量的设备,即时上传和分享图片,通过互联网进行全球性社区的远程交流。过往名家大师们的遗作以及日益增长的摄影作品集都可以很容易地在线访问,这是个令人振奋的时代,正如英国摄影评论家威廉·尤因所说的:“一切都在改变,可是,我们拍摄照片,操纵它们,分享它们,储存它们,甚至我们如何为它们摆好姿势,我们的工具正在快速转变,我们倾向于更快速、更清晰、更明亮、更便宜的图片。同时,手机成为了相机,打印机变成迷你印刷实验室,高清屏幕的产生威胁着画廊墙上挂着的影印照片。”对于今天的纪实摄影师来说,社会公共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镜头创造了一种审美障碍。纽约布鲁克林的摄影师格斯·鲍威尔觉得:“现在越来越难拍出一张没有人不在拍照片的照片了。”的确,无数人现在都在拍照,这正是我们所做的,也是我们不得不面临的处境。
在巴黎,德国摄影师迈克尔·沃尔夫通过挖掘街景数据库,制作了一组具有诱导性和启发性的单帧图像作品,这些记录了真实人类瞬间的图像与传统纪实摄影师捕捉到的场景并没有什么不同。沃尔夫的这个项目引发了深入的质疑,即使是在闭路电视已经记录了大量日常生活的今时今日,许多摄影师仍然耐心地在街角等待着,柴油废气堵塞了他们的肺,刺痛了他们的双眼。坦桑尼亚出生的阿玛尼·威雷特告诉我们,他拍照是一种尝试了解这个我们生活的世界的方式。他进一步解释说:“我的相机让我经历了人生中意想不到的细微差别,摄影已经成为我研究、发现、面对和最终描绘我们周围复杂迷人世界的工具。”
从理论和道义上讲,优秀的纪实摄影照片必须被广大观众认可,而实际上,神秘感和趣味性仍然需要被持续地保持,因为被隐藏的往往和被揭示的一样重要。法国摄影师罗伯特·多索诺认为:“如果我知道如何拍一张好照片,那我每次都将会这么做。即使未必能保证它会是一张伟大的照片。”精湛的技术、不俗的原创性和引人瞩目的内容仍然是必不可少的。在这三项中,什么是令人信服的?内容可能最具有争议性。纪实摄影不是新闻报道,也几乎不会简单讲述一个故事。有时,摄影师会捕捉到一些真正不寻常的东西,但更常见的是,引人注目的好的纪实摄影照片,是因为它使平凡的事物显得非凡。
现在的观众们已经习惯了用Photoshop软件来调整图像,或者用模板、模型和道具精心设计,他们已不太愿意轻易相信真正的纪实摄影师拍摄的那些故事,近年来,纪实摄影变得更加复杂。
一些新锐摄影师,在将纪实摄影变得有趣方面取得了相当大的成功,不管他们是在大街小巷拍摄图像,还是用数码手法处理照片,他们的作品都提出了大量的问题:记录状态是什么?纪实摄影究竟在什么地方与新闻摄影的惯例和艺术摄影的自由有什么关系?
英国摄影师保罗?格雷厄姆反对纪实摄影的传统观念。在他2007年的照片中,一组12位艺术家的作品都是实拍的,将他们与小说每卷系列中的结构作为一个叙事,简单的日常活动照片如修剪草坪,或者等待公共汽车、吸烟或超市,用蒙太奇、重复、交织或对比的方法展现。在接受理查德?伍德沃德的采访时,格雷厄姆解释了他对经典纪实摄影的不满:“它被发明的时候非常棒,但它必须是鲜活的,成长并发展的,就像口语一样。当我们不再像1938年或1956年那样说话时,我们为什么要用老套的方式拍摄照片呢?”
他说得非常有道理。摄影不是单纯地制作图像,不是单一地接收世界的反射,而应该主动去赋予世界某种东西,这才是纪实摄影发展到当下的必由之路。众所周知,纪实摄影直接、朴实、无畏,它们有效扩张了我们的生活感受,塑造了我们应有的公共记忆,使我们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和往昔、和他人有坚实、雄辩的关联,这样的照片本身就蕴涵着克服种种限制的丰沛力量。但是在现如今,这种丰沛力量,并非像1938年或1956年时那样不容置疑,理所当然,广为被人接受。何谓如前所述的“主动去赋予”?今天的纪实摄影师要学习与这个高速的目不暇接的世界共处的方式,应该相信自己是实践的主体,而绝不是凭着先验的、既有的理念去行动,绝不是得益于对某种现象进行简单地解读或象征,或匆忙的再现生活、试图囊括世界的真理。
主动去赋予世界某种东西,正由于如此,纪实摄影在残酷的时间洗礼中才有能力守护一些恒久的价值,保持着对于人、对于历史的忠直,人和社会的知觉才有机会被反复地揭示和提醒。摄影固然是科技的奇迹,但科技的奇迹也可能成为生活的奇迹:我们的认识、命名、实践能够将尊严以及勇气的光辉赋予我们的生活。